不知不觉间,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个年头了。在10月28日父亲的忌日到来前,我们将这篇写于父亲逝世后不久,曾先后发表于新华社《老年生活》、河南《开封日报》、安徽《拂晓报》的文章重新整理出来,刊发在新华大院网上,算是对父亲及所有仙逝的新华社老一辈新闻工作者在天之灵的一份缅怀和敬意吧。
——作者
父亲去了,带着对党的新闻事业的无限忠诚和在新华社30年的辛劳与奉献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却久久萦绕在我们脑海,定格在我们心中。
(一)

- 我们的父亲戴邦
单从外表看,父亲并不显得十分慈祥。他威武的剑眉、大大的双眼和比较严肃的外表倒不时使我们及周围的一些孩子感到有些害怕。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才逐渐感受到他对后代那发自肺腑的慈爱、关怀与期盼。
记忆中,父亲似乎总是行色匆匆,工作繁忙。半夜里,我们会被找他商量工作的电话吵醒;节假日,我们时常伴着没有父母的房间悄然度过。那时,我们全家最大的乐趣就是围坐在一起,听偶有闲暇的父母讲那过去的事情。讲到他出身贫寒,我们的爷爷为了生计不得不给有钱人家当佣人时,他充满了对旧社会和剥削阶级的仇恨;讲到他投身新四军,在四师师长彭雪枫将军麾下的《拂晓报》工作的经历时,他流露出无比的幸福和自豪;提起新四军排除国民党顽固派干扰,坚持东进抗日的壮举,他会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的新四军军歌。最使父亲得意的,是他曾亲身参加我山东野战军、华东野战军在鲁苏地区所打的一系列胜仗。有一次看完电影《红日》,他余兴未尽,索性找出地图,对着地图讲起从莱芜战役到孟良崮战役这段时期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态势和我军机动灵活的战术直至克敌制胜的过程。看着他那眉飞色舞的神态,我们的心被陶醉了,仿佛跟着他一起回到了炮火连天的解放战争战场。
父亲的艰苦朴素、热爱劳动也让人感触颇深。从吃饭不要剩下米粒到穿衣不要太讲究都对我们有严格的要求。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多年来仅有的几身象样的“礼服”还是1954年出访前苏联时新华社代表团统一定做的。尽管这些毛料中山装现在看起来很普通,他却十分爱惜,只有在重大场合才舍得穿。平时总是布衣布鞋来往,几件衬衣衬裤洗得发白还舍不得丢掉。他有一条皮带,断了两次都是自己动手接起来再用。为此,小华还写过一篇题为《我爸爸的一条皮带》的作文,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好评。
父亲出身农家,对农村和农业劳动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三年困难时期,他响应党的号召,和其他叔叔阿姨一起利用宿舍区的空地种点庄稼,以聊补不足。一有空闲,他就拉着我们去地里忙乎,教我们认清五谷、分辨稻禾特别是培养劳动观念。他自己更是干得兴致昂然,满头大汗。由于栽培精心,我家地里的那片玉米长得格外茂盛。至今我家还保存着一张小华在即将收获的玉米地边,手握粗壮的老玉米棒子的照片。此后,父亲和其他中央机关的多名干部一起,奉刘少奇主席之命,奔赴全国各地挂职,深入调研农村情况。他衔命赴著名革命老区—湖北省麻城县任县委书记。几年间,父亲走遍了麻城的山山水水,也赢得了麻城人民的拥护爱戴。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和老区人民写给父亲的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件,我们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艰苦奋斗”,什么是“为人民服务”。
正是在这点点滴滴的养分培育下,我们成长起来了。
(二)

- 在《拂晓报》工作时的父亲
如果说,父亲生命的前60年主要是作为党的新闻战线上的一名老兵,一名人民忠实的记者而度过的,那么,他年愈花甲之后则把自己最后的精力献给了改革开放时期党的新闻研究和教育事业,成为一名活跃在新闻理论与教学领域的专家学者。
1978年,父亲和其他一些老同志共同受命组建新中国第一个新闻研究机构—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为弥补十年浩劫后新闻理论的荒芜和新闻人才的短缺,父亲倾注了他晚年的全部心血。当时,他既要带研究生,又要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新闻卷》、《当代中国的新闻事业》、《新闻学基本知识讲座》等几本书的主编,忙得不可开交。为保证白天的教学,他经常把厚厚的文稿带回家,利用晚上和休息日看稿。一段时间下来,父亲的眼睛开始红肿,疲惫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家人心疼地提醒他注意休息,他只是点点头,又继续做他的事了。多少个严冬酷暑,他不顾腿部残疾,柱着拐杖去主持学生的论文答辩;多少个节日假期,他放弃休息为来访的学生辅导修改论文。看着自己主持的书稿一部部问世,培养的学生一个个走上新闻工作岗位并相继成为骨干,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要当好老师,先要当好学生。”父亲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参加革命前,他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在名家荟萃的老一辈新闻工作者中,这个文化程度显然不算高。父亲曾坦言在做文字工作与抗枪打仗之间,他更喜欢后者。但既然做起了新闻工作,他就一丝不苟地学起来、干起来。父亲没有多少业余爱好,整个生命几乎一门心思地徜徉在新闻学理论与实践的大海中。向书本学习,更向实际工作和其他有成就的同志学习。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长子小华决心子承父志做一名新闻工作者,也因此得到父亲更多专业方面的教诲。
父亲告诉小华,要想做一名好记者,敏锐的观察及准确捕捉采访对象特点的能力至关重要。当年,他写《射击英雄魏来国》时,就是在与魏来国共同生活的过程中,抓住了魏富有特色的眼睛和手指,最后写活了这位射击英雄,也留下了一篇传世名作。为训练儿子观察事物的能力,父亲可能随时随地发问。即使在全家逛公园正高兴的时候,父亲也会冷不丁地问小华:“你能把今天公园的特色用最简捷的语言告诉我吗?”
(三)
父亲为人热情开朗、心胸开阔、平易近人。听大人们讲,当年在根据地时,父亲就以能够融洽地和周围同志相处而颇受好评。解放初他到开封创办《开封日报》,到南昌创办《江西日报》,到新华社江西分社再到中南总分社直至最后到总社国内部工作,走到哪里都结交了一些可以相互配合工作也可以直言相对甚至玩笑打闹的老同事、老战友。
60年代中期,经历了三年困难后的国家经济状况逐渐好转,父亲和老战友们的私人聚会也相对多了一些。他们在一起打牌下棋,畅议国是,彼此之间那爽朗而无拘无束的谈笑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他们对党和国家光明前途的企盼和坚信。
父亲这种开朗豁达的性格在逆境中依然。“文革”开始后,我家和千千万万老干部家庭一样受到冲击,先后数次搬家且一次不如一次。但即使是坐“喷气式”挨斗,即使住在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里,父亲始终以积极的态度直面人生。他相信党和国家的命运不会永远掌握在一小撮坏人手里。相信“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随后,他去了新华社山西永济“五七”干校下放劳动,两个孩子一个进工厂当工人,一个到京郊农场当农民。一次他从干校回京,专门坐公交车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农场看望次子戴洪。当时戴洪因处境不好而情绪低落,父亲发现了他的消极悲观,却没有直接批评指责,也没有简单地教训他应当怎样不应当怎样,而是像一个大朋友一样,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在山西干校的劳动生活。他讲得那样投入,那样有滋有味,看不到一丝遭冲击后被迫“劳动改造”的沮丧,而是充满着对命运的抗争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父亲乐观开朗的情绪,豁达宽广的胸怀深深感染和影响了戴洪。从此,他屏弃悲观情绪,积极向上,终于迎来更加光明的人生转折。后来,父亲又去工厂看望长子戴小华。来到车间,他并没有过多地与儿子闲话家常,而是一下就与小华的师傅,一位有几十年工龄的老工人热情攀谈起来。两个小时过后,他已和这位老师傅无话不谈,宛如故交。临别时,父亲只简单坚定地向儿子说了一句:“好好向工人师傅们学习,他们会使你成长起来的。”
父亲,当我们打开记忆的闸门,把过去几十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写在这张白纸上时,相信您虽看不到,但您的心灵应在天有知。因为,您毕生奋斗并企盼的祖国强盛、人民富足、社会和谐、万家幸福的愿景正在越来越真切地变为现实。安息吧,父亲!